腐草青桑

【山鬼谣中心】日出 章十八

山鬼谣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探知他弟子的记忆。南乔浑身滚烫，那温度让他点在男孩前额的两指都被灼烧得发痛，但银发少年一动不动。铂金的元炁在主人精巧的控制下长驱直入，棕发男孩的心境毫无保留地被打开，然而随着探知的深入，山鬼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在众多目瞪狗呆的太极侠岚里，阳天殿镇殿使是反应最快的一个，只因为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南乔不是一般人，他的身体里沉睡着神明。对栖有神明的心境施以幻术，这几近于冒犯。而玖宫岭的统领明知如此，却仍选择以这种方式进行考核，无异于是在玩火。
……而让破阵冒了这么大风险也要考察——甚至还特意瞒过了他这个老师、让他无法提前提醒南乔做好准备的——就是南乔对那寄生在他体内的神明，究竟有几何的控制能力。考核的结果显而易见：
南乔屁点控制力都没有。
……奶奶的。
这场所谓的试炼，从头到尾都只是为南乔一个人准备的！
破阵施施然走到银发少年的身边，海水蓝的元炁强势地缠进了他的探知里，被击破的海市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历历在目，山鬼谣本能地想要收回阵式，但破阵的力量压得他丝毫无法动弹。心境之中，似乎是不耐烦被如此窥探着似的，神物缓慢而极具压迫力地张开了那双重瞳。山鬼谣登时后退一步捂住心口，恍若被重锤猛击了一般，破阵脸色猛然一沉。
……这重明鸟，下手够黑。
玖宫岭白发苍苍的统领缓了口气，偏头看了看面色微白的山鬼谣，少年摇了摇头，示意不碍事，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他不动。破阵明白那眼神之中的恳求——尽管他从未曾从这双眼睛中看到过类似的神色。
蓝衣的老者于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孩子们，都该回来啦。”
含着元炁的声音震荡在三个学徒的心境，以扶桑神树为中心，一道冲击波将三个把手掌抵在树干上的孩子都震了开来。芃野向后踉跄了两步就稳住了身子，睁开眼的时候那双黑瞳里还带着点茫然，湘灵干脆一个屁墩儿坐在了地上，而南乔纹丝没动，稳稳地立在原地。他慢慢收回手，缓缓睁开的眼睛里有两对冰冷的纯银色瞳孔，面对着亘古未变的扶桑神树，无人得见。
银色褪去了。
“……怎么回事？”
芃野第一个反应过来，目光扫过一干熟悉又陌生的侠岚。邬尽哮、麦田、侠岚术，刚发生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他行走在原野之上，正抬头根据山鬼谣老师教的野外求生技巧利用太阳辩识方位，没想到瞬间就天旋地转地回到了原地——湘灵更惨，她刚刚抬起脚来帅气地踹开了门！！金鸡独立着一只脚还没落地！！这个落地姿势太狼狈不能怪她！！女孩翻身把自己撑起来揉了揉屁股，她尴尬地看了看周围，发现大家的注意力仿佛都不在自己身上，这让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意识到些许不对劲。
“……我们是被越空之门传送回来了吗？”她狐疑地问，然而只对上了芃野同样迷惑的目光。
南乔终于回过神来。
狂暴、滚烫肆虐的灼烧感，大火里焚尽的迷阳郤曲和无尽肮脏，一个干净的、没有奸邪的世界……
和树皮？？？
棕发男孩呆滞了一会儿，然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妈呀！！！！”
众目睽睽之下，南乔惨叫着抱头跳了起来：“救命啊着火了救火啊啊啊啊啊啊……啊诶？”
这傻帽终于感觉出来有些不对劲，他又呆了一会儿，大概停摆了很久已经生锈的大脑费劲地转动起来，然后磨磨蹭蹭转过身来，对面无表情的山鬼谣露出一个试探性的傻笑：
“老师？我刚刚是不是不小心睡着了？”
山鬼谣：“……”
众太极侠岚：“……”
破阵：“……”
就好像是刚刚才被你定义为野性未除、有极大可能性伤人的獒犬，其实是只……二哈？？
老头于是真心实意地再次叹了一口气。
“南乔，你跟我来。其他人，都散了吧。”
南乔装傻未遂，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他张了张口，然而面对的只有破阵的背影。太极侠岚们不情不愿地遵从了统领的命令，那模样似乎与没吃到瓜的围观群众没什么不同，但南乔熟悉那些人眼中藏起来的警惕——面对强大的异类时才会有的警惕。
这感觉……和在迷阳镇的时候，真是该死的类似啊。
男孩低下头咬住牙，竭力不让那股熟悉的委屈抓住自己，抬脚跟上破阵。这时，他的肩膀上落下一只手。山鬼谣老师的气色不知为何有点苍白，但那只手很稳，铁灰色的眼睛里，没有那种他早就习惯了的异样的东西。不知为何，刚才没有掌控住他的那些情感，现在倒有些不听使唤。南乔红着眼眶，瘪着嘴仰头看着老师，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芃野和湘灵显得有一点慌张，期期艾艾地走到银发少年的身边，湘灵拉他的衣角。
“老师……”
“没事的。”
太极侠岚摸了摸女孩柔软的蓝发，“你们也都跟着统领，进钧天殿里面去。”
“可是……”
“快去吧。没事的。”
南乔用力眨了眨眼，让眼眶重新干爽起来，然后重重地“嗯”了一声，向钧天殿的大台阶跑去——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湘灵和芃野显然并不清楚，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相信自己的老师。山鬼谣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地跟在后面。他最后一个跨进钧天殿的门槛，然后转过身去合上了门。
于是天光、弋痕夕担忧的目光和扶桑的树影，都被关在了门外。
“我是……重明鸟的宿主。”
南乔说，干脆利落，坦诚明了——而破阵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蓝衣老者看上去有点意外，但并不惊讶，山鬼谣的身形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动——倒是他的两个同门，看起来受到了更大的惊吓。
“你——你说什么，重、重明鸟？！传说中那种……能驱除猛兽、震慑妖邪的神鸟？”
芃野惊呼，而湘灵看起来依然没太搞明白状况。南乔没理他们，只是看着破阵。老人冲他鼓励地点点头，于是男孩继续道：
“从我出生起，重明鸟就寄居在我的身体里。当初，我爹娘在迷阳镇外的一片槭树林发现了它，据我爹说，重明鸟受了重伤——别问我为什么，我怎么知道？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我娘敬它是守护万民的神鸟，又怜悯它伤重，把一只家传的玉镯研碎给它吃了——因为传说里，重明鸟只吃琼玉的膏液。我要澄清一下，这不是传说……吃了我娘的镯子之后那家伙就来了劲，居然直接钻进我娘的肚子里去了……”
“等等？！”
湘灵尖叫着跳起来，“它那么大一只怎么钻的进你娘的肚子？！——不对，它进了你娘的肚子，那你娘生下来的到底是它还是你？！”
“诶呀不是！”南乔抓狂地挠头：“它，化成一道光，钻进了我娘的肚子！！它是为了养伤！！当初它告诉过我娘，人类的身体是一个五行平衡的小世界，环境也很安定，人作为万物之灵长，也能比较高效地吸收日精月华，化身其中温养，效果也的确比自己躲在某个犄角旮旯里要好——关键是安全——得多。我估计那家伙可能是被哪方大神追杀得无路可逃了，才会想要躲到凡人的身体里去——喂，别这么看着我——我真的不知道！！它什么都不稀得跟我说！！”
“……你，”芃野木着脸，“还能跟它说话？”
“当然能啦！”南乔跳起来，那样子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它！吃我的睡我的住我的！还不让我跟它说话了？！……虽然它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我也叫不醒它就是了……”
“可是刚刚你不还说，它跑到你娘体内去了吗……”湘灵犹犹豫豫地指出，她直觉这好像不是什么好问题，但还是问出了口：
“怎么……又跑到你身上了……”
“……”
南乔沉默片刻，脸上的表情阴郁了几分：
“……我娘死了呗。”
“……对不起！我……”
“用不着，我都没见过她。”
棕发男孩装作一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但那并不成功。
“我娘生我的时候出了点状况，本来我俩都得死。不过重明鸟在，它可以保住一个——毕竟它还需要一个宿主来藏身不是？我娘保了我。所以现在……重明鸟就在我身上啦。”
他的情绪有点低落，低着头抠手。但忽然间，南乔好像终于想起来他来到钧天殿里的目的了似的，刷地抬起头看着破阵，语气急切起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一直是我啊！我不是重明鸟！它就是住在我身上睡觉的，一点都没办法影响到我！它控制不了我！而且而且，它是一只好鸟，就算……就算有的时候我管不住它……它也不会做什么坏事的！”
少年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点哭腔。
“破阵统领，求求你不要因为这个赶我走，好不好……”
湘灵一拍脑袋，终于反应过来哪里有些不对——他们原本不是来说能否通过侠岚考核的事情的么！她现在都还没太搞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可南乔为什么一上来就说重明鸟？而且……而且……
她和芃野对视了一眼。
南乔从来没有这样过。
……他从来不哭的。
“统领不会那么做的。”
山鬼谣不知何时走到了弟子的身边，南乔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出来，但这不妨碍他一下子抓住老师的手，抓得紧紧的，好像溺水者握着最后的一根浮木。银发少年的目光对上南乔要哭不哭的灰眼睛，温柔，平静。
平静得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一样。
“……老师，”
南乔呆了呆，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平静，而山鬼谣抬手揉了揉男孩的一头乱毛。
“我知道。”
“……？！”
“重明鸟。我一直都知道。”
“……诶？！”
“而且，破阵统领，其实也知道。”
“……什——什嘛？！？都知道——？！”
“统领他，只是有一些来龙去脉没太搞清楚，所以，趁问题暴露出来，就打算来问一问——只是问一问。”山鬼谣说，语气平铺直叙，紧握着徒弟的手，却压根没看那男孩一脸天崩地裂目瞪狗呆的表情，只直直地盯着破阵：
“你并没有做过什么错事，正相反，你一直都做的很好——保守住重明鸟的秘密、不让它的存在被发现，不自恃特殊、滥用重明鸟的神力，而是努力练习、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强大起来，去做一个守护世间的侠岚。这样的孩子，玖宫岭不会把他打成不合格的。”
“您说对吧？破阵统领——”

TBC
恭喜南乔掉落马甲一件，喜提外挂一只√

重温第五季真的只有一个感想：谣叔好帅啊好帅啊好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让我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