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谣中心】日出章十九-腐草青桑

山鬼谣闭目盘膝坐在地上，座下法阵光华流转。丑妹——不如说是混沌、立在他身后，双手掐出法诀，驱动五行元炁来为那太极侠岚祛除纠缠已久的沉疴。芃野蹲在一遍目光警惕地观察着，南峤则大大方方抱着手臂站在阵势前面，一双纯银的重瞳目不转睛地盯着混沌。女孩的额角冒起了汗，而其他人都活像是被火燎了毛的猫一样，齐刷刷躲出南峤三米远，神色出奇的一致。

那样子就像是见了鬼。

“他他他他他他，他什么来头？！”光头辗迟指着金棕发色的两仪侠岚，话都说不利索了，“混沌——那么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混沌，拥有这么强大的元炁的混沌——居然就被他那么轻而易举地——像拎个小鸡仔一样拎出来了？！”

“而且，”霞露沉眉敛目，“他竟然能够在心境主人明令禁止进入的情况下，自由来去心境……”

“……眼睛。”

千钧说，见众人的目光都转向自己，又解释道：“他的眼睛，跟平日变得不一样了。”

“……对哦！”

游不动如梦初醒，用大拳头使劲儿砸了一下自己的大手心，“我就觉得他看着跟平时有些不同……”可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同。他有心再凑过去看，但却完全不敢靠近南峤。碧婷锤了同伴一拳头：

“他的眼睛里多了一只瞳孔……而且眼睛的颜色变浅、变亮了。”

“目生重瞳……”颜如婴装模作样地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这种情况，我只在一本古籍里见到过……”

“是重明鸟。”

千钧说。蓝发青年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打断了颜如婴的表演，“在极东之境的传说里，重明鸟是圣鸟。驱除邪祟、神力无穷，对一切异端邪物有着近乎本能的压制。天生圣人虞舜，西楚霸王项羽，俱是人中龙凤，他们的眼中都生着重瞳，因而被认为是重明鸟的降生化身……现在看来，若说这两个人就是重明鸟，倒像是大大小瞧了这种神兽……”

“说的不错。”

这个声音激得众人又忍不住抖了三抖。湘灵斜靠在墙上打了个哈欠，颇有些兴味阑珊的样子：

“小帅哥，很难得啊——懂得真不少。没错，南峤的身上有重明鸟，正如丑妹的身上有混沌，你们这位辗迟的身上有穷奇——看看，现在这世道，身上长个神兽凶兽什么的都已经这么常见了，你们紧张什么？”

莫名其妙被点名的辗迟：“……”别看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众人：“……”然而她说的仿佛很有道理？？

“倒叫我想起些往事。”湘灵又打了个哈欠，靠着墙的身子软得跟没骨头一样，“当年我们哥儿几个第一次看见南峤养的鸟儿的时候，可没你们这么没出息——”

“湘灵同学，咱们说话做事呢，要实诚。”

话题中心人物终于不急不缓地开了口，语气中带着一点微妙的谴责。新生代的侠岚们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这位正主儿显然都听得一清二楚。南峤依然没有移开他的视线，不过这不妨碍他说：

“真正淡定的，那是山鬼谣老师。想当年，你和芃野分明就被我和我鸟大爷的峥嵘岁月吓懵了头嘛……”

“你还好意思说！”湘灵从墙上把自己软成一滩泥的身子拎起来，明显不困了，琥珀色双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翻旧账斗志：“那哪里是吓懵头！！告诉你南峤，一提这事我就来气——谁让你特么不由分说就开始讲故事！考试的时候就你一个出了意外，我们两个可是正常进行的啊！老娘和芃野还在等成绩啊！！你！你知不知道那种分数命脉未来前途都被人拿捏在在手心里、而你却不能去问成绩的恐惧吗！！这跟堵住茅坑不让别人上厕所还有什么区别！！”

……虽然说好像的确没什么毛病，但总感觉本体和喻体都有些奇怪呢。芃野想，不过他终究什么都没说。混沌的阵势开始收束，他得盯得紧一点，别让这家伙有机会耍什么花样——事关老师，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纵然混沌有天大的胆子，在南峤的眼皮子底下——谅它也不敢。

五彩阵势最后旋转了一圈，那光芒旋即湮灭。房间里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山鬼谣睁开眼睛。

“你的伤好了。”混沌用丑妹稚弱却沙哑的声音说，然后那女孩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倒下去。山鬼谣立刻扶住她的腰，但南峤更快。棕发侠岚闪电般捉住丑妹的手腕，那原本恹恹的孩子登时尖叫起来——不，那叫声粗糙又尖锐，惨叫的不是丑妹……是混沌。

“可别这么快就想着躲回这孩子的心境里呀小老弟。”拎着丑妹——混沌手腕的南峤说，掌心里燃烧着赤金色的火，在丑妹被捏住的那只手腕上烧成一个金色的箍。混沌又惊又怒，可没想到在那赤金火焰的神力束缚下，他竟如同完全被人制住了命门一般，浑身的力半点使不出来不说，就连钻回丫头的心境里都做不到——该死的重明鸟！该死的天赋压制！！

“干什么不让我回去！”刚刚还摇摇欲坠的丑妹生龙活虎地龇牙咧嘴，用混沌那喳喳巴巴的声音吼道：“不就是说让老子给那个RU——给山鬼谣治伤的嘛！！都治好了干嘛还不让我回去！你们这些侠岚全都说话不算数——”

“那你又干嘛那么急着回去？”南峤皮笑肉不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刚刚就是打算趁乱赶紧溜进这小丫头的心境里躲着不出来，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说治好了就是治好啦？芃野——”南峤扬了扬下巴，黑发侠岚哪还需要他师哥多此一嘴，早将二指搭在老师脉上。山鬼谣因这份过于小心的关怀而面有不豫，但到底还是任由学生做完了检查——不然这三个老母亲能念叨到他屈服为止，真搞不懂谁才是师父。

“已经没事了。”他在芃野之前开口，“把混沌放开。”

南峤沉默了片刻，芃野在山鬼谣背后冲他轻微点了点头。

“可我们还需要从他嘴里——”

“来日方长。”白发侠岚说，“要紧的是眼下的事，更何况丑妹一个没有元炁的孩子，受不住上古凶兽主导她的意识那么长时间，赶紧放他回去。”

棕发侠岚的表情显然有些挣扎，但最后到底还是听了老师的话。他咕哝了一句“算你走运”，那双重瞳不知何时依然合拢，纯银般冰冷的金属光泽从中褪去了。混沌的意识几乎是在金火消失的瞬间立刻抽离，丑妹的身体当即倒了下去。南峤接住女孩，看上去颇为遗憾地撇了撇嘴：

“混沌吃了个亏，今后肯定不肯轻易出来，这一放，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捉住了……”

他本意定是向着山鬼谣抱怨，怎料在场唯一的太极侠岚看都没有看他，偏过头去命令辗迟千钧一众先按计划前往天稷山，他们师徒为丑妹治疗后会随即跟上。辗迟有些踌躇，鸡妈妈原形毕露，显然完全不放心把丑妹放着和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南峤在一起，所幸千钧明事理得多。他低声安抚了辗迟两句，然后招呼着年轻的两仪侠岚们出发，丝毫没有拖沓，因为显而易见的——山鬼谣有些话要单独对他的徒弟们说。

“芃野，”

见闲杂人等都走光了，湘灵放下了抱着的手臂，眉眼间终于不再带着那多少有些夸张的戏谑和懒散：

“你仔细看过了，确实没问题，对吧？”

“嗯，五行元炁已经化开了，炁脉也已理顺，亏损的气血养一段时间也不成问题，”芃野点头，想把南峤手上的丑妹抱过来，“就是心脉处的旧……”

“我身上哪里就能被你们说出那么多毛病？”

山鬼谣抢在黑发的弟子之前接下那个小女孩，铁灰色的眼睛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那对师姐弟顿时闭了嘴。他们的老师收回目光，也不理睬面前有些讷讷的南峤，召唤出五鼎开始给丑妹补充元炁。湘灵冲芃野做了个鬼脸，芃野回了她一对白眼。

他们当然知道，作为顶级强者的山鬼谣老师，最不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被质疑实力……特别是当这份质疑来自本该无条件信任彼此的同伴、甚至是自己的学生的时候。……但老师自己那么不要命，他们做徒弟的那还敢不多上上心？老母亲一号和二号彼此用微表情喟叹一番，然后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显然十分坐立不安的三号。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放了混沌吗？”

南峤几乎跳了起来。山鬼谣依然没有看他，低头轻点丑妹的穴位，声音不辨喜怒。

“……肯定不是因为丑妹的身体承受不住？”

“那是原因之一。”

白发侠岚挥手收了炁鼎，把那孩子放下，抬起眼帘，目光中带着难得的薄怒：

“你不会又忘记了，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重明鸟吧？”